对话设计师孙元亮 | 立足江南，与自然连接，勾勒当代诗意生活

元亮空间美学设计工作室 设计总监

「䒻园」美学空间 主理人

孙元亮

　　2022年的12月，孙元亮搬进了自己设计改造的江南民居「䒻园」，这是一个职住一体的新空间，位于苏州古城区西花桥巷，取名“䒻园”。䒻园与拙政园、狮子林、平江路历史街区、以及贝聿铭设计的苏州博物馆保持着恰当的距离，既受江南园林的滋养，又隐匿于白墙黑瓦间享受静谧。

　　「䒻园」在诗意江南的人文理想和当代生活之间取得了完美的平衡，很快被各大媒体平台报道，在「一条」访问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慕名参观，国外媒体也竞相发布了这个项目。

　　在室内设计行业从业20多年后，借着「䒻园」孙元亮逐渐认识到，立足江南，根植于对自然、人文与生活的深度体察，通过真实、流动、共生的设计语言，构建具有疗愈价值的空间，勾勒当代诗意生活是他越来越清晰的设计理念。

　　在本次专访中，孙元亮基于对江南当代生活的新理解，阐述在地性对他设计工作的滋养，苏州园林启发下的设计语言，以及当代居住空间中功能与诗意的平衡。

隐于自然中的「䒻园」小院

　　“江南”的意义是什么？

　　Q：朋友们都很喜欢到䒻园来，是为什么？

　　A：每个人到这来都能找到一种很舒服的状态，这个空间跟自然之间的关系是能够包容每个人的，不管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风格。不同的时间䒻园会发生很多自由的变化，当我自己在这里越久，受它的感染力越来越多，在做设计的时候越来越会抛弃掉一些虚假的东西，因为自然的未知是你没有办法精心设定的。

　　Q：“在地性”是一个被广泛讨论的词，就像大家在提及普利兹克奖获得者刘家琨时也会去探讨地域性一样，你生活在苏州古城，对于“在地”一定有自己的理解是不是？

　　A：“在地性”不是标签，也千万不能变成标签。就像苏式文化大家的理解可能就是一个花窗，我觉得骨子里有些东西是要放开的，交给自然去表达。很多人对设计的理解里都存在着无形的枷锁。

　　江南文化给我最大的帮助，就是让我提高了自己的觉知，在这个环境里生活，哪怕去吃个早饭行走在古城，潜移默化的会受它的影响，这种影响不是具象的，是一种感受。古城真正的宝藏和精神层面，是要融入它，去感受它，走进它。你内心的走进去之后，就发现它是个宝藏，很多东西还没有被大家深刻理解。

职住一体的「䒻园」内部空间

　　Q：是否能具体表达一下江南这个地域带给你的觉知是什么样的？

　　A：觉知，其实是从自己出发，把自己放到这个地方，放到建筑里，通过自己身体的信号去感受它，比如说我感受到的气息是什么样，光线怎么来的，风的动向，这个时候你对空间会有越来越强烈的感受，它会给你表达一些信息，这种信息或者是从一棵植物、一个地貌来呈现的，这些信息可以给你一些做一个好空间的想法。

　　包括你在房子里感受到的物件、人，这种感受和解读构建了你对这个项目的理解，像写文章一样，它的框架就出来了。很多空间我去了没多久在现场构思就有了蓝图。

　　Q：你的这种在地和觉知，包括了在现场？

　　A：在现场才能感受空间的生长过程，建筑在慢慢形成的过程中的一种觉知，你去感受到它，比如开窗或者墙体的变化，流线的梳理，这个时候的觉知是一种行走，我们为什么去到现场，把自己融入到环境里，去感受未来的生活场景是怎样的，空间应该是怎样的，有一些惊喜的点，比如说下着雨，或者是夕阳时刻，通过你的觉知产生对空间的一种感受。这个是我做设计非常关键的一个点，往往是这些点可以给项目加分很多，是能够触动人内心的一些点。

元亮空间美学设计工作室 设计总监孙元亮

　　Q：江南园林对你的影响是什么？

　　A：我发现东方人骨子里的韵味是流传下来的，从古到今的发展历程里面，虽然文化上有断层，但耳濡目染的还是那些东西，特别是在苏州，它会变成日常生活当中很重要的一部分，这个蛮耐人寻味的。

　　三四年前，我对日本的建筑和园林还是有点热衷的，但慢慢我开始跟苏州园林一次次交流之后，我就发生很多变化，日式园林的那种美是塑造出来的，它很舒服，但我放松不下来，无法跟它完全链接上，但是在苏州园林里，建筑和植物的生长都是自然的，苏州的园林需要你探索，希望你的身体去行走。

职住一体的「䒻园」内部空间

　　在流动中安放真实的生活

　　Q：在苏州古城生活的这两三年，最大的感触是什么？

　　A：两个关键词，第一个人情味，古城那里面的人与人之间，比如说我经常一个人去吃面的时候，对面的阿姨我们就会聊天，聊美食，就会告诉你哪里的店好吃，他们都是老街坊了，附近还有一家什么店，这些你很难通过网络获得信息。还有古城生活人跟人是连通的，这两年我才发现自己真正融入了苏州，在古城区走得多了之后，接触就多了。

　　Q：古城生活代表着一种真实，在那种高楼大厦里面，人跟人之间都是被割裂的。

　　A：是的，像我的业主张老师他们家在造房子，以前邻里之间很久没有交流了，现在邻居就会走过来聊一聊，这就是周边环境对人的一些影响。

　　Q：从目前的䒻园到未来2.0版本的小院，一种微型的院落，公共社区院落，希望通过它来表达什么？

　　A：前段时间刘家琨老师对家的理解，说了一句话，他说现在很多的空间建筑做完之后人是多余的。我们做的空间是为了什么？难道是为了卖房子吗？在考虑人居的时候，我们要反思房子给人能带来什么，其实就是要直达人的内心需求。

　　城市规划也好，街道的方式，房屋的形态也好，都在让人与人之间产生距离感， 2.0版本我希望通过公共社区庭院将大家更紧密联系起来，比如说我们走过一户人家或者走过一个街巷的时候，正好看到邻里在洗衣服，在摘菜，人与人的目光是有交流的，促进情感的链接，从而达到共同生活的目的。

「䒻园」周边环境

　　Q：你提到了空间的疗愈性，这个疗愈跟我们当下说的心理疗愈有什么不同之处吗？

　　A：我希望人在与真实的自然环境相处中获得疗愈，不是说我要把空间做的就很干净，或者是侘寂，人待在空间里去冥想，我希望的疗愈是向外打开自己，跟自然有更多的融合。

　　Q：设计师一定要在具体作品里表达某个理念，或者说风格、符号，是不是就脱离了真实本身？

　　A：这就是一种刻意化，本身每个项目、在地性和业主就不一样，自然而然它就会形成不一样的个性。设计师所谓的独有性，是一个造型的独有性吗？还是你选择一个窗户的方式的独立性？不是的，它的空间、气息和环境的状态是独有的。

职住一体的「䒻园」内部空间

　　觉知驱动的设计思维

　　Q：在这个地域的影响下，你对自己的设计是如何定义的呢？

　　A：前面提到了江南对我最大的影响是觉知，所以我认为自己的设计是在觉知驱动下的思维模式。在苏州园林里产生的感受是无限的，它没有任何的框架，像花园起伏的地面，在哪里是台阶，在哪里设定高度，体验都完全不同，所以我的设计里很多东西只能在现场去干。

　　我们有大量的设计构思是在建筑现场完成的，在空间中不断的行走，感受光影的变化，一遍遍把自己融入场地之中，空间会说话，设计师应该成为一个合格的翻译者，以觉知驱动现场链接。

元亮空间美学设计工作室作品

　　Q：能不能以具体的项目来诠释一下呢？

　　A：我们在上海有个项目之前去看，一直笼罩着一层建筑外壳的脚手架，看不到它的全貌。我就跟业主说要全部拆掉才能看到建筑和周边环境的关系，业主就配合我全拆了，我拍了很多照片，在现场就能感受到建筑和人之间的距离，哪些地方要隐藏，哪些地方让它形成一个空间关系，如果没去过现场就感受不到。当你照顾到人内心的需求时，设计一定是会打动人的。

　　我们在苏州吴中区的山脚下改造了一个民居，从观察房子所处的位置和庭院开始，因为房子建在坡地上，从建筑、到院子、再到道路存在着明显的高差，所以我们先是将庭院中央加高，加高后的场地可以看到西侧的山脉和山上的塔，这是一个充满惊喜的小改造。通过转折的台阶进一步缓解高差，也增加了行为的趣味性，包括新开的窗看到远处的山和隔壁邻居的檐角，等等，都是只有在现场才能深刻感受的。

苏州民居改造模型图

　　Q：是不是通过自己的觉知，传递给业主，也影响他们的居住体验？

　　A：是的，我会把自己的感受表达给他们，也影响他们慢下来去感受空间，所以我的业主有时候说，这个老房子生活了三十多年，怎么现在的感受完全不一样。在一切都很快的时代，要让空间重新成为疗愈身心的道场，就需要向内观，重新发现美好的事物。一片落叶偶然而落，夕阳将树的影子拉长投在墙面，空间与人共谋诗意，它只是温柔地提醒着，慢下来，感受万物流转的节奏。

　　Q：在这种觉知的思维下，还有什么新的对设计的感悟吗？

　　A：不再追求所谓的完美，因为自然没有完美，只有真实。建筑也一样，尊重场地，改变不舒服的地方，而不是强加设计师的意志，或者以极大的代价完成设计手法，我反对以视觉为中心的表达，而是希望以多重感官的交互与空间产生共鸣。接纳不完美，方能触及真实。

元亮空间美学设计工作室作品